我不是藝術家，我會畫一輩子的畫，我與畫畫緣始於國小二年級，不幸也緣終於國小二年級。
到現下我還記得，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或立志要成為一位畫家，更無需談出色與不出色了。當時痴迷於畫畫僅出於一種不可解釋的興趣，而能在這么一張張白 的紙上，憑著手上的彩筆創造出一個個充滿美感與趣味的小天地，是興趣衍生出來的所謂樂趣。一幅畫裡面，看的，聽的，想的，夢的，春的，夏的，秋的，冬的，都能讓那活潑的線條一一勾勒呈現。如果你願意，甚至還可以加上一支流溢著香味的玫瑰，濃的用紅色，淡的用白色。而這種現下看似充滿浪漫元素的事兒，在當時只不過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男孩把畫當作伙伴，表達出來的天然的自由思想罷了。
然而，痴迷出賣了我，這卻又彷彿是不可避免的﹗國文老師發現我上課在畫畫時那眼神，像兩個火球從山上滾到山下，又從山下滾回山上，一直滾個不停，也一直燒個不停，到現下還歷歷在目。後來我接受了"批斗”，國文老師給我列了一大堆畫畫的壞處，幾乎是用了命令的語氣勸我為祖國的現代化建設貢獻力量，當時以為老師與畫家結了很深的仇。接著老師見了家長，家長見了幅畫，幅畫見了鬼去。小小年紀的我遇到這種當時尚不能完全理解的挫敗感（實際上幾乎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），於是放下了畫紙，也放下了畫筆。竟然是如此的輕鬆，甚至有一種現下拼命找也找不到的從容。才明白，小孩子經常為了一塊糖，一件玩具等等而罔顧面子地在父母面前大哭大鬧，甚至在地上來回打滾，不達到目的不罷休的那種所謂堅持，只是父母的百般呵護，萬分忍讓所給予的一種愛。只要父母心夠堅決，認為孩子的做法確實觸動了自己的威嚴，就不再給予他們堅持的機會，父母的堅持就會使小孩的堅持變得毫無用處，而且那來勢洶洶的程度比小孩的要強很多很多倍﹗所以，看了老師和爸媽的眼神，聽了老師和爸媽的訓話，我毫無依戀和不舍地又放棄一個興趣。畢竟，我只是一個小孩。
我不知道，如果當時國文老師沒有發現我的畫，如果爸媽也同意和支援我畫畫，如果我就這樣多少年來每天的畫畫想想，想想畫畫，今天的我會不會把畫畫當成了生活，會不會身在畫廊而不是大學，會不會把畫畫裝進心中，把自己裝進畫中？誠然，這些都是不實際的假設，甚至不合理。生活中時時處處有假設，但假設處處時時改變不了生活，這或許可以認為是一種悲哀吧﹗以前不曾考慮"到底是我選擇了這條路，還是這條路選擇了我”，是因為自以為自己的生活思惟和哲學底蘊還未夠成熟和深濃（事實確實如此）。如今手握一點信心，要考慮的問題卻已轉移，"到底我走的是自己選擇的路，還是他們一早就設計好的路？”，老實說，我還真的無法得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，至少令自己滿意的也沒有。但得到了又怎樣，走過的路可以重走嗎？選了的路可以回頭嗎？或許我的語氣已經暴露我的情緒，但我必須聲明，到目前為止，我並沒有製造矛頭，更不用說把矛頭指向誰了。何況裡頭又不得不牽涉到有關自由教育和計畫教育的一系列爭辯，我講得不好，專家會罵人。這個時勢，要明哲保身，須摘言而談。
我與畫家擦肩而過，不，這有點抬舉自己，我可能畫一輩子畫，也無法成為畫家，因為這關係到有些自以為聰明絕頂的人所說的所謂天賦。所以，我應該說，我失去了成為畫家的可能性。這不知是命運的有心捉弄，還是無意安排。既然難以猜透，就不應把全部的責任推給命運，況且，我認為它也沒有這個資格承擔起這份責任。我說這些是想說，筆者跟王小波先生一樣，不相信有所謂的"命運”。而我一直認定製造這個詞的人就是一個始作俑者，跟柏拉圖創造理想國是同一種的性質。人們經常所說的"命運”，都是做過的事，走過的路，都是憑著主觀意識，一廂情願地把在自己或別人身上所發生的事情統統說成命運，反而對於未來，往往因此變得毫無自信。每天得過且過，終一生庸庸碌碌，無所作為。有人說，一切都有存在的合理性，所以"命運”有存在的合理性。我不知道，首先創造這個詞的那位仁兄能否道清它的合理性，我想充其量也只不過說一些五迷三道的話。我承認我也不知道是否一切都有存在的不合理性，但我知道"命運”的不合理性顯而易見。人們認為它的合理性在於它已存在，而我認為它的不合理性在於它誤導了，也將誤導很多人。所以，我寧願相信當初父母和國文老師的阻撓的緣故（如果你認為這也是命運的安排，我將無話可說），把我成為畫家的可能性活活地扼殺在搖籃中，但我並不是怨恨他們，我痛恨的是我和我的畫生活於這樣一個時代，這么一個國度。
有時我在想，為什麼出一個徐悲鴻或齊白石會那麼難，也許我現下已想到了答案。這雷根本就不是藝術家的家，他們在這裡會水土不服。今天的藝術家是如此的現實，簡直不可想像，一開始還是追著興趣去畫，後來不知吃了什麼藥，就追求著經濟利益。而且，幾年來，經濟"人才”一大批一大批的湧現，甚至有可能造成人才單一化，而像畫家這樣的藝術家卻逐漸減少。今天的家長們面對這形形色色的成才之路，憑著他們自己的看法來決定孩子以後的道路，這種做法確實可怕，更可怕的是這裡頭已經形成一種難以改變的社會風氣。另一方面，政府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。他們壓根沒有想提供一個好的環境，一個好的氛圍給這些文化藝術家。發展經濟固然重要，但把美術，書法這種藝術類型變成瀕臨滅絕動物，我覺得沒有這種必要。有些領導信誓旦旦地說"解決經濟問題就解決一切”，聽了讓我不寒而栗，同時以為這些領導沒上高中政治，或上了沒學好，產生了不好的第六感。皆因平時實在聽得太多關於辛苦大半生才成億萬富豪卻因身患絕症，不但來不及享受反而飽受病魔折磨而撒手人間的故事。我只是擔心中國到時成了富豪，卻又成了絕症患者，而這一絕症就是文藝流失。
二十一歲了，理當小世界變成大世界，重新拿起畫筆，竟不知從何著筆﹗我不是藝術家，我會畫一輩子的畫，誰知道，會不會是大世界變成了小世界？然後笑說一派胡言﹗美麗如絲綢的非洲悲劇的思考一丝莫名的愁绪幾盆綠蘿雨，就是夏天的精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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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osted by: softsea at 04:38 AM | No Comments | Add Commen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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